字母

(喻黄)花都开好了

试试写个儿童读物。

 

小土狗窝在木椅上打着盹,太阳晒得毛毛都极其蓬松柔软,一根一根看的分明。尾巴悠悠地悬在空中,整个狗都懒洋洋的。

喻文州才和妈妈一起回到乡下姥姥家,刚安顿好出来晒个太阳,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,指了指小土狗,又指了指隔壁人家门口睡在躺椅上的小孩儿:“州州,你看像不像。”

小孩儿的头发在阳光下被染成了棕色,身体背着太阳的方向,时不时吧唧吧唧嘴,一只细白小手臂从躺椅边垂下。

“啪——!”村里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在路上忽然扔了个摔炮,小土狗被惊醒,蹭地就从木椅上跳下来,浑身的毛都炸开:“汪!汪汪汪!!”

小孩一样蹭的从躺椅上跳下来,直奔远处的几个孩子:“谁谁谁谁!谁放炮吵我睡觉了!出来出来出来!”

喻文州远远看着,小孩灵动的背影,就像是这个时节在水面上乱飞的小蜻蜓。一眨眼就消失不见,不知道拐到了那条小路上。

他心里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。

夏风吹,何时会发芽。

 

小孩小名叫天天,是村里的孩子王,尤其擅长抓知了。他刚消夏,就听了好多抓知了大王的英雄事迹。

那些事迹他觉得有点夸张,听起来简直像是抓光了全宇宙的知了。

喻文州吸了吸鼻子,继续看着他还不太能理解的唐诗,又看了四五首的时候,书本上落下一小片阴影。

喻文州抬头,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他看不懂的抓知了大王。

“你,你叫州州是不是?”

天天开口,喻文州点头。

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,我知道你可久了!哼哼……”

天天口气里颇为趾高气昂,喻文州好脾气地问:“你来找我干嘛呀?”

天天头一扬,十分有大王巡山的气势:“我妈妈说让我来跟你玩,我就来跟你玩了。”

说完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的,眼睛里变得亮晶晶的,对着喻文州嘿嘿一笑:“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抓知了?”

 

喻文州顺着村子通往田地的小路,一双小运动鞋啪嗒啪嗒地踩在泥土地上,留下浅浅的两串小脚印。

清凉的小溪水从小路旁边流过,不知疲倦的蝉鸣闹哄哄的,清脆又有点噪人,喻文州听这叫声却听得开心。

循声找到源头的那棵大树,在他眼里树老高老高了。树边围着几个小孩,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年纪,或者略小一点。他们热热闹闹地围着天天,嘴里兴高采烈地吵吵:“快抓快抓!”“抓了烤着吃!”

天天手里拿着一张小网,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树上吵闹的知了。他的小伙伴那么吵,知了的风头也没被比下去,依旧有规律地发出刺耳的“哧哧”叫声。

天天手里握着网兜的棍子,观察许久,似是在伺机而动。喻文州靠近他们一些,仔细观察着天天瞄准的位置,看到知了的翅膀一张一翕的,他等了一小会儿,天天忽然行动了。

“啪!”一个网兜拍下去,知了却跑得飞快。

天天撇撇嘴,手心在衣服上蹭蹭,四周张望了一下,看喻文州来了,主动给他让位置,又把小棍递给他:“你来抓抓试试!”

喻文州笑了笑,挥了挥手里同样拿着的一根小棍子:“我有秘密武器。”

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,喻文州找准了知了的位置,慢慢的将小棍伸过去,到他手臂都有一点点酸的时候,忽然猛地一下戳过去——

知了正中靶心,被黏在了棍子尖糊着的胶上。

喻文州把知了取下来,放进他们装知了的袋子里,想跟天天卖个好,或许还能把棍子借给他使使。

他才开口叫了一声“哎”,就看见天天跺了跺脚,冲着他狠狠地哼了一声,拿着小网兜气冲冲地走了。

 

喻文州觉得,他好像把孩子王得罪了。

以前总是围着天天转的小朋友,现在改围着自己转,每天热热闹闹的,和他一起趟小溪水,在树荫下乘凉,欣赏他拿神奇的小棍抓知了。

可是每次有他出现的时候,天天就不出来了。

喻文州幽幽的叹气,他也不想这样的呀,又啃了一口手里端着的红瓤西瓜,好甜。

全家人围了一桌,一起吃掉了半个西瓜。喻文州的姥姥拿着蒲扇,正一下又一下地扇风,天天妈妈带着天天来串门。

天天一脸不是特别情愿的样子,看见他的时候,在天天妈妈强硬的要求下,像蚊子哼哼一样叫了一声州州哥哥。

刚才吃的西瓜真甜,现在嘴里还留着甜丝丝的味儿。

喻文州笑着,递给天天一牙切好的西瓜。天天半情不愿地接过,啃了一口,嘴角流出红红的西瓜汁水。

喻文州给他抽了一张纸,天天没接,用手抹了抹嘴,又在白净的小短裤上随意抹了抹。

天天妈妈看见了,想训他,又因为在客人家里,气的没辙。偏偏天天理直气壮,毫不低头,于是只能两个人一起大眼瞪小眼。

喻文州觉得那场面有点让他想笑。

“阿姨,您再吃一牙。”喻文州乖乖的递过西瓜,及时化解了这有点紧张的气氛。天天妈妈又恢复了笑容,夸了喻文州两句,不再和天天对阵。

喻文州冲着天天使了个眼色,有意向他示好。

天天看见了正在笑的喻文州,怔了片刻,小脸红扑扑的,轻轻哼了一声。

 

喻文州晚上坐在门外头看星星,夜深人静,村里的小孩都快睡了,他还在数哪个是北斗七星。

隔壁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,喻文州循声看去,天天从门缝里悄悄钻出来,一溜小跑到喻文州面前停下。

他的大眼睛眨呀眨的,像天上的星星在说话。

“你知不知道现在村里人都怎么夸你呀。”

天天一开口,喻文州听的没头没脑的,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。

天天咬咬嘴唇,特别不甘心的样子:“他们说你又乖又爱笑,还特别会抓知了,把我都比下去啦。”

喻文州一点就通,有点哭笑不得:“所以你就不理我啊?”

天天哼了一声。

喻文州想,天天白天里还不领情,晚上却还是偷偷跑出来和自己主动说话。

真是特别的别扭,但是还有一点点的坦率。

好可爱。

喻文州把旁边的小板凳拿过来给天天坐,托着下巴看他:“我们和好吧?”

天天双臂抱在胸前,鼻孔翘得朝天高。

喻文州就那么看着他,眼睛里带着点希冀。他能感觉得到,天天目光里的骄傲在一点一点地变柔软。

晚上的村子里,凉风阵阵,吹着树叶沙沙地响。

天天低下头,揉了揉鼻子,咕咕囔囔地对喻文州说:“那我们比一场抓知了,我也用你那根棍棍,看谁抓的多。”

 

枝繁叶茂的大树下,喻文州和天天两个人并排站。

这棵树上的知了叫声最响,一听就有好多只。

两个人吃过午饭,天天来找喻文州,眼看着喻文州拿着一根新棍子,在一头糊了一层胶,看起来和他自己那根神奇的棍子一模一样。

两个小孩比起大树来,体积实在太小。天天费劲仰着脖子,把树干来来回回瞅了一圈。

“我说一二三,我们就开始啊。”

喻文州点点头:“嗯。”

没过几分钟,两个人各自的小塑料袋里就都装了几只知了。

喻文州本来就没心思要跟天天比,甚至是有意去让着天天,故意放慢了抓知了的速度。

“哎呀我比你抓的多哎!”

“哇又一只!又一只啊你看!我真是特别厉害,一抓就是一只!哈哈哈,等会儿可以烤好多知了吃,都不用吃晚饭了!”

“我是不是比你抓的多!是不是!你数数!”

喻文州觉得天天简直比知了还聒噪,但他听着却一点也不觉得烦。

午后的太阳毒辣辣的,树荫下十分凉快。喻文州抓了一会儿干脆停下,去看天天抓知了。

凭良心说,天天确实抓的好,速度又快,又很准,喻文州就算不放水,估计也跟他比不过。天天抓着抓着,也好像开心了,作秀一样,看了一眼已经停下来的喻文州,得意地眨眼,故意踮高了脚:“你看我给你抓个高的——”

没想到这一踮脚,天天却突然身子一歪,整个人都摔了下去。

喻文州吓得扔了袋子,两袋子的知了都飞了出来回到树上,黑乎乎的一片。

“天天?你没事吧?”

天天眼眶里已经包了一包泪:“呜——知了都飞了——”

喻文州皱眉:“别管知了了,你伤着了吗?”

他蹲下来,天天崴了脚,白净的脚腕擦破了皮,都能看见红红的血丝。

喻文州伸手去摸了摸,天天“嘶——”地一声,惨兮兮地快哭出来了。

喻文州问天天:“能走吗?”

天天摇摇头:“好疼——呜——”

喻文州看着他委屈的表情,心里顿时就软了,转了个身背对着他,跟天天说:“上来,我背你吧。”

 

乡间的小路弯弯曲曲,大树离村子里还有好远好远。

“到了吗?”

“还没有。”

“呜……”

一颗泪珠滴在自己脖子上,喻文州脚步一顿,停了下来。

刚才天天还唧唧喳喳的,现在就像个蔫了的茄子。

心疼的感觉像夏天从地上冒出来的热气一样,烤的他心里也不停地翻腾着热浪,快要淹没了、烘熟了他一样。

喻文州叹了一声,把天天向上托了托,温柔地问:“天天,我给你讲个故事,要不要听?”

背上的天天吸了吸鼻子,带着鼻音乖乖嗯了一声。

 “从前,有一只可爱的柯基……”

“柯基是什么?”

“就是一种,胖胖的,短腿的小狗。”

“噢……然后呢?”

“柯基很活泼,跟小猫小狗都是好朋友。柯基还特别会捉知了,捉完好多知了,大家就一起烤了吃。”

“柯基怎么也会捉知了呀!”

喻文州感觉到黄少天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,深深的呼出一口气。

他背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,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。

阳光打在身上热得发晕,两条腿的肌肉都在抖。

“后来呢,来了一只小狐狸,小狐狸也很会捉知了,柯基就特别讨厌他……”

盛夏的午后,两个小小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

一个慢悠悠的讲故事,一个时不时地随着故事的内容呱里呱啦。

等终于回到了村子里,喻文州远远的看见了他和天天的家长们,一脸焦急地朝他们走来。

“……柯基仍然是小猫小狗们心里特别会捉知了的大英雄。”

“妈妈!”

天天被他妈妈从喻文州后背接过,喻文州也被他妈妈搂在怀里。

喻文州看着天天妈妈抱着天天远去的背影,在心里默默地接上了故事的下一句。

“而小狐狸还不知道,柯基现在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呀?”

 

喻文州刚回家就得知,因为他妈妈的工作原因,必须明天就回城里。

他休息好了,晚上到隔壁家里看望天天,说了这件事后,天天就一直瘪着嘴。

喻文州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
第二天临走时,天天和他妈妈一起来给喻文州一家送行。

马上就要告别,喻文州心里的惆怅越放越大,可天天还是脸色很臭,他叹了口气,摘下手上的卡通手表,放在天天手心:“你拿着。”

天天咬嘴唇,还是没说话。

喻文州无奈,揉了揉他的头发,话语里带着小小的遗憾:“手表上是只小狗,特别可爱,很像你……我很喜欢,就送你吧。”

天天拿着手表,看着表盘上那只卡通小狗,把表紧紧攥在手心。然后像是突然想通透一般,拉起喻文州的手,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。

喻文州愣了片刻。

他对上天天的目光,那眼神里渐渐的漫上了委屈,说不出的招人疼。

“……给你咬个记号,不准忘了我啊。”

天天拽着他的手腕,小心又不舍地摩挲着那处的皮肤。

喻文州终于慢慢地、缓缓地笑了出来。

和妈妈上了车,喻文州找了个靠窗户的座位,坐下来就去看窗户外头。

天天站在路边,巴巴地盯着自己看。

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装的,全是水盈盈的留恋。

车子逐渐驶远,喻文州的视线从窗外移回来,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。

两排深浅不一的牙印围成了一个圈,亮晶晶的唾液就像是清澈的露水。

他看着看着,就笑弯了眼。

还不知道天天的全名叫什么。

还不知道天天的家在哪里。

但是在这个七岁的夏天。

 

他手背上圆圆的牙印,和他心里埋下的那颗种子。

一起开花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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