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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喻黄)小傻子

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在高高的砖瓦墙之间蜿蜒,淡绿的青苔从一条条细细的缝中冒出,长势并不茂密。

孩童的打闹和嬉戏声远远传来,高墙里的成年人们放任着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子在小路上跑来跑去,阳光打下来被墙挡住,留下了大片的阴影。

“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他!呆头呆脑的样子!会说话吗?”

“难不成是个傻子?”

嬉戏中又有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,孩子们平日里不过一起游戏玩耍,今日却似乎有外人闯入,甚是新鲜。

一个约八岁的孩童沿着青石板路远远踱步而来,孩童长得甚是俊俏,身上的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绸,脚上踏着厚底的绸鞋,明明不过八岁却摆出一副平日里总是之乎者也的教书先生的样子来。

“做什么?今天这么热闹?”

蓝衣的孩童人未靠近,声音已先穿了过来,其他孩子正在嬉闹什么,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。

有胆大些的大声回了话:“黄少,你可来啦,今天咱们镇上来了个小傻子!问什么都不答,该不成还是个小哑巴呢!”

那人说完,其他孩童哄然大笑起来,笑声清脆而稚嫩,在这小路上传的甚远。

那被唤作黄少的蓝衣孩童终于走近,才看清楚原来人群后面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正坐在了地上。

那人头发乱糟糟的,衣服也破烂了一些,还染上了洗不掉的泥水,想必是昨日一场大雨里淋的。脸一直垂的低低的,旁边的孩童怎么取笑他都不答话。

蓝衣孩童打量了一番,这小叫花子——姑且便这么称呼,看身形也大约不过十岁。

“你叫什么?哪里来的?为何流落至此?”

蓝衣孩童站在小叫花子面前,蓝色的软绸衣裳和鞋子尽落入小叫花子眼底。

“黄少,你哪里用这样与他说话,他是个小傻子,听不明白啊!”

“黄少,你与个傻子费劲做什么?”

孩童嬉笑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,却不想蓝衣孩童竟一反常态地未与他们一同玩笑,倒是严肃了起来。

“别吵!”

一向话多的蓝衣孩童竟然让他们别吵,其他人都憋着笑地停了话。

蓝衣孩童蹲下身来,细细看着小叫花子。

“你抬起头来,让我看看?”

小叫花子并未理他。

蓝衣孩童又压低了声音:“你也看到了,这些人可都听我的,我不欺负你,你且让我看看你,这不算什么吧?看你这样,几天没好好地吃过好饭、睡过好觉了?你听我的话,我带你回我家,给你饭吃给你床睡,好不好?”

小叫花子沉默片刻,终于还是抬起了头。

蓝衣孩童仔细打量了一番,虽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些面容,可就他能看得见的部分来说,眉目还是齐整的,并不像是生来就是叫花,只怕是遭逢了什么变故。

蓝衣孩童这般一想,定下了心思,将其他人都哄散了,伸出一只手到小叫花子面前:“来,跟我回家。”

小叫花又犹豫了片刻,将自己的手抹了抹,才缓缓地伸了出去。

黄家的大宅里,蓝衣孩童才哄好了他的娘亲,就连忙回去看那个小叫花。

他一回来就让丫头小厮去准备热水让小叫花子洗澡,又拿了一身自己的旧衣服出来预备着,还让厨房去准备了些热粥热菜。

从娘亲那里回来又约摸等了一刻钟,小叫花才从屋子里出来。他才踏出门槛一步,就听见了满屋子的抽气声。

“你、你是那个,我带回来的小——不是不是,就是……”蓝衣孩童显然被惊吓到了,有些急促起来。

小叫花梳洗之后竟然生的十分俊朗,虽看起来不过十岁年纪,却眉清目秀,只是大约因为多日奔波,看着有些疲惫,却怎么看,都是一个日后注定要长成翩翩佳公子的胚子。

“咳……对、对不住,我是有些不习惯……”

小叫花摇了摇头,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
蓝衣孩童又看的眼神都直了,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暗笑自己,又连忙赔不是:“咳,我,我姓黄,名少天,你叫什么?”

小叫花点点头,又低头若有所思,也不答话。

“你……你怎么不说话?你该不会……真是个小傻子吧?那可真是可惜了……哎,你也不与我说说话,我这整日都在宅子里,憋闷的慌,好容易带回来一个,却又是个闷葫芦。算了,我先去看看丫头们有没有准备好你的衣物,别说你穿我的衣服还真是有点小,你且在这里等着,过一会儿饭菜就上来了,你喝点粥……”

黄少天自说自话地就出了屋子,一屋子丫头小厮也跟着出去了大半,其余人都各自接着去做各自的活计了,满屋子只剩下了一个小叫花。

小叫花并未吭声,只是细细地摩挲着自己身上的衣服,又远远盯着黄少天出去的方向,目光中竟是显出了与这个年纪丝毫不符的深邃。

自小叫花被黄少天带回家里,黄少天就很少再出去与往日那些伙伴厮混了,而是整日守在宅子里,与小叫花说这个说那个。小叫花从不回话,却偶尔会对黄少天笑一笑或是点点头,便能让黄少天开心半晌,直将宅子里的下人,甚至是黄少天的娘亲都暗暗称奇。

黄少天从小便是主意大的,他年纪虽小,却是家里正经的小主子。往日里都是使唤别人的,如今却对着一个捡回来的小叫花言听计从,甚至平日都在讨小叫花的好,当真是晴天下雨一般稀奇。

“你说说看,你这些日子里,又不说话,可我总觉得,你是听得懂我的,那你为何不理我呢?看你这身量,八成是可以做我的小哥哥了,我从小在这宅子里没有长兄长姐,下面不过一个弟弟一个妹妹,还都年纪太小,别家的孩子与我虽好,我心知他们不过是看我家里家大业大。唯有你……”

黄少天说着说着,折下了身边垂下来的一根桃枝,将开的正好的桃花摘了下来,递到小叫花手心里:“唯有你,我说不出为什么,就是觉得,你并不傻的,你都懂我……唉……又或许不过是我在妄想罢了。”

黄少天拿着这根桃枝,走到一旁空旷些的地方,开始练习他学的剑法。

小叫花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黄少天放在他手心的桃花,竟是怔怔的看了半晌,又缓缓地抬头去看远处练招式练得正兴起的孩童。

一双清澈的眼眸微微眯起,手指也不由攥紧了衣襟……

“少爷,外头有人来了,说是来找这位小公子的,少爷可要去看看?”小厮通报了进来,黄少天听闻此言停下了动作,小叫花的眼睛忽的张大了。

黄少天下意识的并不想让小叫花走,却又不知自己为何生出这般想法,小叫花若当真寻回家人,他自然是要为他开心的,只是……

“那些人是什么样的打扮?”

黄少天还在兀自思索,一旁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,他猛地一转头,开口的,竟是小叫花!

“这、那些人皆着黑色衣服,身上有佩剑,领头的那位,穿着靛蓝色绣着云纹的袍子——”小厮才回完话,小叫花朝他点头示意,而后对着还在惊讶的黄少天,露出一个笑容。

“少天,我要走了。”

黄家的大门口,一群人毕恭毕敬又十分齐整地站在小叫花身后,小叫花看来,竟是那些人的主子一般。

“我因出游遭人暗算,在外流落多日,如今终于已与家人相联系,此刻也该回去了。叨扰了这些日子,还请少天莫要责怪。”小叫花恭恭敬敬作了个揖,由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,那穿着云纹衣服的人连忙掏出了一张银票,递交到黄家的管事手里。

黄夫人与黄老爷这一日恰巧出门在外,家里主子只有一个黄少天。

黄少天此刻还陷入了无端的气愤中,这些日子他待小叫花这么好,对方却连一句话也不肯说,装傻装到现在,临走了才肯与他说两句话……

这小叫花子,不,黄少天又抬起头看了一眼,这小白脸,把自己当作什么人了……

正咬着嘴唇生着气,手心却忽的被掰开,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小巧的东西,黄少天执拗地不想接,小叫花却硬是扣住了他的手。

“少天,情形特殊,是我对不住你……你与我说的话,我都记得。”

小叫花竟是直接将他揽入怀里,小声在他耳边柔柔说道。

“这镇里三月的桃花,六月的雨,八月的晚荷,十二月的雪。”

“你家里年年都会酿几十坛的青梅酒。”

“你最喜欢练的落凤剑。”

黄少天闭着眼睛,感觉到额头上被落下一个浅浅的亲吻。

“还有你,我都会记得。”

小叫花进了马车,那靛蓝衣裳的人小声在帘子边唤了一句:“殿下,这就走了?”隔着帘子传来一声“走”,车轮在这青石板路上压出声响,渐渐消失不见。

黄少天握紧了手心,回想着这如同一场梦般的日子,世上竟有小叫花这样奇怪的人,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罢了,与自己有什么区别?

他目送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许久,才哼了一声,又摊开自己的掌心,仔细看了看小叫花塞给他的东西。

那是一块一看便知道色泽和品相都上好的玉,被打磨的十分光滑,黄少天看着,细细的摩挲着这玉石,翻到另一面去,竟是刻了字。

喻……文……州?这是他的名字?

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将玉收了起来,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,脸上一片红晕,才回了宅子里去了。

那时的黄少天并不知道,这三个字,竟是当朝太子的名讳。

而待他知晓此事……已是他与喻文州一同消磨过六个炎夏之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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